说书是一门走向民间大众的艺术,它始于唐代,盛于宋元。宋代是说书发展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时期,讲史是说书的一种类型。在宋代,讲史的艺人增多,所涉及的题材内容更广泛,讲史的艺术魅力也更强。在促进史学走向民间大众,推进历史知识的普及方面,不仅过去功不可没,而且对当今人们亦多有益的启示。
说书,通常是指评书、评话、弹词之类的艺术表演。说书源于讲故事,而讲故事从原始时代就有了。从古书的记载来看,周秦之际已有职业性的说唱艺人,如讲故事的瞽师,说笑话的俳优。这些人为了糊口,在宫廷和底邸调笑逗乐,供帝王和贵族消遣。就像《淮南子》所说:“侏儒瞽师,人之困慰者也,人主以备乐。”又如《孔子家语》所说:“齐奏宫中之乐,俳优侏儒戏于前。”相比之下,说书的出现自然要晚得多。顾名思义,说书,得先有书,否则,也就谈不上说书了。
从讲故事发展到说书艺术,经历了十分漫长的岁月。汉魏六朝时期,大量志怪小说的产生,表明民间讲故事的现象相当普遍。从严格的意义上讲,作为一门真正走向民间大众的艺术,说书始于唐代,盛于宋元,明清仍有发展。就说书发展史而言,宋代是一个承前启后的时期。
宋代说书,自然也是糊口养家的营生。城门前,街面上,旅舍内,茶馆里,酒楼中,大凡三教九流聚集之处,就是艺人们鼓舌说书的场所。从说书涉及的宽泛内容和实际的社会效果来看,它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念,发挥了包括历史教育在内的社会教育作用。
俗话说“萝卜白菜,人各有爱。”人分男女老少,社会阶层和知识程度又各不相同,对说书的内容,自然各有各的偏好。有的喜欢听小说趣闻,有的喜欢听历史故事,有的喜欢听佛经仙道,有的喜欢听公案传奇。宋代说书,自然而然就形成小说、讲史、说经和说公案四大类。而讲史,就是说大书,也就是后来的评话(亦作平话),无论从哪方面来说,难度是最大的,同时也最具教育意义。
北宋讲史,是沿袭唐和五代而来。北宋初年,民间讲史还不多,一些地方流行说韩信。北宋末年,讲史的艺人多了起来,所涉及的题材内容也更宽了。据宋人孟元老说:宋徽宗崇宁、大观年间,在京城开封,说孟子书的有张廷叟,说浑话的有张山人,讲小说的有李、杨中立、张十一、徐明、赵世亨、贾九,而讲史的人最多,有孙宽、孙十五、曾无党、高恕、李孝详、霍四究、尹常卖。霍氏专说三国史,而尹氏则专讲五代史(《东京梦华录·京瓦伎艺》)这说明讲史在当时很受欢迎。天下三分的三国史,本身极具典型意义,又与宋初的宋辽夏和宋末的宋辽金的鼎足之势,颇有某些相似;而五代距北宋仅一步之遥,历史的经验教训对北宋更有借鉴价值。现存的《五代史平话》残本,很有可能就是尹常卖这样的讲史艺人遗传下来的。
北宋讲史艺人所使用的话本,是一种根据史书的改编本,把史书记载、民间传说和艺人的渲染揉在一起,显然具有了许多文学性的因素,而越是往后这种倾向就越是明显。《三国志平话》比《五代史平话》晚出,后者采用史传较多,在对待历史真实方面也比较慎重,而前者在史传的基础上,添枝加叶的地方很多,使本来就丰富多彩的三国故事更加富于戏剧性。
在北宋的基础上,南宋讲史又有所发展。表现在:
一是讲史仍很红火,讲史艺人仍占很大比重。据《梦梁录》著录,主要有戴书生、周进士、张小娘子、宋小娘子、丘机山、徐宣教、王六大夫7人。另据《武林旧事》著录,主要有乔万卷、许贡士、张解元、周八官人、檀溪子、陈进士、陈一飞、陈三官人、林宣教、徐宣教、李郎中、武书生、刘进士、巩八官人、徐继先、穆书生、戴书生、王贡士、陆进士、丘机山、张小娘子、宋小娘子、陈小娘子23人。
二是讲史所涉及的题材内容十分广泛。宋人吴自牧说:“讲史书者,谓讲说《通鉴》、汉唐历代书史文传、兴废争战之事”,还有《中兴名将传》之类。而据《醉翁谈录》:“讲历代年载废兴,记岁月英雄文武。……也说黄巢拨乱天下,也说赵正激恼京师。说征战有刘项争雄,论机密有孙庞斗智。新话说张、韩、刘、岳,史书讲晋、宋、齐、梁。三国志诸葛亮雄材,收西夏说狄青大略。说国贼怀奸从佞,遣愚夫等辈生嗔;说忠臣负屈含冤,铁心肠也须下泪。”这说明从远古一直到宋朝当代,均在讲史的范围之内。即以传留至今的讲史话本为例,就有《武王伐纣平话》、《七国春秋平话后集》、《秦并六国平话》、《前汉书平话续集》、《三国志平话》、《薛仁贵征辽事略》、《梁公九谏》、《五代史平话》、《大宋宣和遗事》。这也说明南宋艺人用讲史的形式,大体勾勒出了一幅宋代以前中国历史的全景画卷。
三是讲史更讲究通俗化和艺术性,从而向文学也就更靠拢。南宋讲史的话本,大多已是以历史为题材的文学作品,很多就是史书的文学改编本。通俗,就能走向大众;艺术,就更富吸引力。通俗化自不待言,即以艺术性来说,南宋讲史艺人自有心得,就像《醉翁谈录》所说的那样:“讲论处,不滞搭,不絮烦;敷演处,有规模,有收拾。冷淡处,提掇得有家数;热闹处,敷演得越久长。”这自然不同于史书记事,但也说明南宋讲史达到了相当高的艺术水平。
宋代讲史艺人的演艺过程,实际上也是历史知识的运用过程,同时也是听众接受历史教育的过程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宋代讲史在教育人的问题上,具有独特的实践意义。
历史对人们自然是有启示的,而这种启示又是多方面的。历代王朝的兴衰存亡,是宋代讲史的重要内容之一。历朝历代的得失成败,从来就是过去政治家、思想家和史学家所重视的,为的是向当时的统治者提供政治上的参考和借鉴。古往今来的沙场征战,还有各色各样的历史人物,自然也是宋代讲史的重要内容之一。这些也是过去政治家、思想家和史学家所重视的,为的是从中总结经验教训和汲取为人向善的力量。讲史免不了要对所讲述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有所评价,这就必然要表明他们的历史观,包括他们的政治立场和价值倾向。由于孔孟之道长期左右中国社会,宋代讲史艺人们的历史观,免不了要拘束在儒家说教的思想范围之内。因此,在宋代讲史艺人那里,充斥了大量天命论、宿命论之类的历史观,大肆渲染“三纲五常”和“忠孝节义”。自然,这样的历史观,在教育上的消极作用是显而易见的。
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,宋代讲史是很有艺术魅力的,通过艺人们悬河之口,使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变得鲜活起来,使听众如见其人,如闻其声,往往也如痴如醉。尽管在整个宋代,真正站在人民的立场上,从广大人民利益出发,具有反封建、反传统精神的讲史并不多见,可即便是在历史观上仍有可取之处。如宣扬爱国思想、大一统思想,提倡仁善、大义和气节,还有勤劳、韧性和坚毅,又如表彰好皇帝,贬低无道昏君,褒扬忠臣良将,痛斥奸佞小人。诸如此类,大抵反映出普通人们的共同心声,遂有人们异常强烈的共鸣和呼应。因而从根本上说,这正是讲史艺术自古及今经久不衰的真正原因所在。对听众而言,听说书讲史的过程,自然也就是感情受到激荡、内心受到震撼、灵魂受到净化的过程,实际上也就是接受历史教育的过程。特别应该强调的是,这种过程对大多数听众来说,并非一开始就是十分自觉的,而恰恰是伴随着起伏跌宕,自然而然地进行和完成的。故而,尽管宋代乃至历代的讲史难免有随意添枝加叶、大肆夸张渲染之类的弊病,但作为史学和艺术相结合的产物的讲史本身,在促使史学走向民间大众,推进历史知识的普及方面,不仅过去功不可没,而且对当今人们亦多有益的启示。